實現美國人的夢

(刊載於漢新月刊Sino Monthly, 133期, 2002年 2月)


來美國長久居留的﹐不論是先攻讀學位﹐再取得工作﹐或是以移民方式來的﹐能夠買到房子﹐如同一般美國人﹐真像是實現美國人的夢。極少數的人﹐買房子的錢﹐是由於祖宗積德父母積財而來。對他們來說﹐購屋如購物﹐輕而易舉。其他的人﹐必得辛辛苦苦讀書工作多年﹐才能省下一點Down Payment 的錢﹐以工作似乎還穩定的心態﹐狠心下了睹注﹐簽個二三十年的貸款契約﹐才把心愛的房子的鑰匙﹐拿到手裡。從此更加勤快工作﹐兢兢業業﹐不時提心吊膽﹐深怕付不起每個月那有如天文數字一般的Mortgage Payment。為了不讓令人羨慕的美國人的夢破滅﹐你得好好保住飯碗﹐照顧一家大小﹐並且常期成為房子的奴隸。


說實在﹐即使有房子住了﹐還得等二三十年﹐才算是你的。一搬進去以後﹐不論新房舊屋﹐卻百事待興﹐不讓你有一天可以輕閒過的。外則割草種樹澆水﹐堆土搬石鋪磚﹐內則漆牆糊紙貼壁﹐不時使出敲捶鋸鑽的本領﹐修理東修理西。這樣忙了一陣子﹐好不容易覺得這間房子內外看得過去﹐正待在舒服的沙發椅坐下來﹐享受一下甜蜜的家庭﹐忽然老婆在廚房大叫﹐“洗碗機在漏水了﹗”急忙觀察一下出事原因何在﹐然後躺在地板上﹐把頭擠到洗碗槽下面的櫃子裡﹐笨手笨腳的拔掉被廢物油污阻塞的橡皮管﹐清除污垢﹐再滿身大汗的把管子裝好。這一來﹐坐沙發椅的閒情也沒有了。又有一次﹐正要開車出門﹐發現車庫門的自動開關機構壞了﹐這下子又得仔細觀察問題何在﹐然後跑到Sears 去買一條很長的彈簧鋼條﹐費盡許多功夫﹐才使車門能夠再自動上下開關。


有一年春天﹐清晨被不熟悉的鬧音吵醒﹐仔細一聽﹐好像松鼠們在屋頂下的閣間裡(Attic)開運動會。過幾天發現屋檐下被咬破了一個大洞﹐地上散了些閣間裡作為絕緣的纖維。不得已﹐爬上閣間去觀察一下﹐發現松鼠不但在那裡運動﹐而且還屯集了不少糧食。原來秋天院子裡的橡樹子﹐都被它們收藏在那裡了。殼子跟它們的排泄物﹐到處都是﹐這才知道事態嚴重﹗急忙翻閱黃頁電話簿﹐找捉松鼠的專家來設法。這位老兄口若懸河﹐說起松鼠的習性﹐頭頭是道。美金兩百五十元﹐他在我家閣間裡設捕鼠籠﹐有多少捉多少﹐並且把屋頂上以及週圍有可能的漏洞補一個﹐多補再多加錢﹐一切作半年保證。幾天之內﹐他捉了四隻松鼠﹐帶到那遙遠的地方放生。我正想高枕無憂﹐清晨只聽我甚為熟悉的鳥叫聲﹐不意閣間裡運動會照開。打開遮板探頭一看﹐正有兩集毛茸茸的小壞蛋﹐對著我微笑﹗顯然的那位捕鼠專家並沒有補對洞。我可繼續浪費寶貴的時間﹐每天約時間等他來設籠捉鼠﹐一直到六月期滿。不過以後怎麼辦﹖這時再推敲一下這位老兄的長篇大論﹐“松鼠可以從屋頂風扇口的空隙躦進去﹐它也可能咬木頭﹐從屋檐躦進去﹐只要有小空隙﹐它便有辦法進去﹗不過松鼠有急強烈的領域感﹐你把一家松鼠捉完﹐其它的不太可能再來佔地盤的。”我的天﹗顯然的這位老兄﹐不但補錯了洞﹐而且他的松鼠生態論有問題。


我只好自己來了﹐以前有文提起﹐我與松鼠結了不解之冤﹐為了在後院餵野鳥﹐與松鼠纏鬥數十年﹐屢戰屢北。不過據我的經驗﹐要鬥松鼠﹐先得仔細觀察它的破招方式﹐瞭解你自己的弱點﹐然後再另行出招應付。當然了﹐松鼠也是如此與我對付。如此一來一往﹐可以持續多年﹐直到一方棄戰為止。飼鳥器上有松鼠﹐玆事體小﹐屋內閣間裡有松鼠﹐玆事體大。我絕不能放棄﹗於是我拿了手電筒﹐爬到閣間裡﹐仔細觀察有光線射進來的漏洞﹐一一分析﹐如果松鼠還在裡面﹐我便以水槍射擊﹐看看它從那裡出去。最重要的還是得發現它們從那裡進入閣間。這個談何容易﹖許多天來﹐只見松鼠在閣間裡﹐競走跳躍﹐對我微笑﹐我再埋伏多久﹐靜不出聲﹐始終無法即時捉奸﹗如此花了一段很長的時間﹐一天我打開閣間的遮板﹐正想上去巡邏﹐忽見一隻松鼠從屋頂風扇口躦進來﹐這才知道那捕鼠專家根本沒把事情作好﹗我只得相信自己的才幹﹐在閣間裡鋪板架梯裝網﹐高舉雙手拿著工具作工﹐直到痠不可忍為止﹐接著又將屋檐下的破洞補好﹐把事情作到滿意才肯罷休。


目前為止﹐我在清晨只聽到熟悉的鳥叫聲﹐我家閣間裡的世運會也不舉行了。老婆給了我極為難得的誇獎﹐“你實在很handy﹗”


記得剛買了第一間差強人意的舊房子以後﹐百廢待舉。急忙請問一位比較友善的老美同事Ted﹐如何修理這個修理那個。他好意相告﹐回家正要動手的時候﹐才發現手無寸鐵。原來工欲善其事﹐必先利其器﹗這同事又說了﹐“你要買Sears Craftsman 的工具﹐那是品質最好﹐而且是終生保證的。”不知何故﹐這句話我聽得最進去﹐而且數十年來一直不會忘記。從那時開始﹐我便積極搜集各式各樣的工具。一出門購物﹐非逼老婆無遠弗屆﹐繞道經過Sears 不可。有空看報紙﹐也只翻閱Sears 的廣告而已。諸位大概也可猜想出來﹐這些家用工具﹐並不便宜。那時省吃節用﹐每月所餘幾乎沒有。想買個工具﹐不但要等好幾個月﹐還得與老婆討價還價﹐求她編列預算。如此這般﹐幾年下來居然讓我買了不少工具。電鑽﹐電鋸﹐不同大小的各式手鋸﹐錘子﹐起子﹐鑽子﹐銼刀﹔油漆牆壁用的刷子棍子盤子﹔加上外面用的扒子﹐刷子﹐鏟子﹐小鋤頭﹐還有割草機﹐甚至不同高低的梯子。不瞞諸位﹐我真的十八般兵器樣樣齊全﹐而且每樣都是百練精鋼﹐武林上選的至寶。無論房子內外有什麼問題﹐我便有適當的工具應付﹗不過看官可別誤會了﹐我並非武林高手﹐兵器雖然齊全﹐但天生劣質﹐加上沒有名師教練﹐雖然刀槍劍戟在手﹐家裡房子有問題﹐如同狹路逢敵﹐常常不知如何是好﹖於是三十六計走為上﹐我便急忙的跑去請問Ted。幾次下來﹐他也知道我對修理房子的常識與技術﹐少得可憐﹐於是大發慈悲心﹐對我說﹐“你只要房子有問題﹐不管什麼時候﹐即使是下班時間或者週末﹐僅管打電話或到我家來問我。”


如此經年累月﹐家裡問題出多了﹐再加上搬了幾次家﹐我的修理知識與技術﹐也跟著增進不少。不過動作卻慢得很﹐人家專門的人才只要花一個小時便可修好的﹐我得花上五個鐘頭﹐而且由於零件不齊﹐常常得開車來回跑附近建築材料行不計其數。除非很急而不能等待的事﹐必須立即動手修理﹐其他的Home Improvement Projects﹐雖然自己也可以作﹐並且也可省下許多錢﹐但總是一拖再拖﹐幾年不算長。還好我不必靠這行業吃飯﹐否則公司早已倒閉關門。老婆喜歡引用我公司老闆的一句話﹐”你曾經答應作這樣事 (其實是他不經過我同意而指定的)﹐為何久久不見成果﹖”我只好不耐煩的回答﹐“請你讓我知道那麼多差事的優先順序﹗”話雖如此﹐如果我修好了一樣東西或者完成了一個Project﹐她會讚許我﹐讓我稍微神氣一下﹗


的確﹐在美國住了那麼多年﹐我家的工具以及我的工具室﹐為我帶來了許多生活的樂趣。我喜歡動手動腳﹐有這些十八般兵器﹐又有這麼多作不完的家事﹐我雖然是房子的奴隸﹐卻作得心甘情願。下班時間或週末假期﹐除了聽任老婆的差使﹐作孩子們的司機﹐一有空餘的時間﹐我便捉摸我的工具﹐怡然自得。有時公司裡工作不稱心﹐回到家裡﹐便一人跑到工具室裡﹐耍槍弄棒﹐揮錘敲釘出氣。戶外的瑣碎事更不必說了﹐春天種花﹐夏天澆水﹐秋天掃葉﹐冬天鏟雪﹐樣樣都是我喜歡作的休閒活動。我甚至把這些有時會汗流浹背﹐腰酸背痛的瑣碎事﹐當著是不花錢的運動。人家花錢去流汗﹐我流汗來省錢。


記得女兒還沒上小學的時候﹐乖巧可愛﹐我一在家裡修理東西的時候﹐她便跟前跟後﹐全神貫注﹐看著我表演手藝。有時把弄壞的玩具﹐拿來給我修理。修好以後﹐她便跟媽媽說﹐“爸爸好聰明﹗”我一生難得有人誇獎﹐給女兒這麼一說﹐可不高興﹖現在她已達成她很小的時候就想要當醫生的宿願﹐她的英文早已比我好﹐她看的書比我多﹐她有許多我所沒有的才藝﹐諸如鋼琴舞蹈等等。說實在﹐她的起步好﹐又自己肯用功﹐現在應該是我來誇獎她﹐而自己實在沒有什麼令人稱許的了﹗目前小孫女還很小﹐她的玩具都是打不破摔不壞的。我希望再過幾年﹐可以送她較便宜而偶然會壞掉的玩具。我便可以用我的工具﹐幫她修好﹐更希望她會說一句﹐“Grandpa好聰明﹗”那便是我的第二個春﹗