峭壁步徑 (Precipice Trail)

(刊載於漢新月刊Sino Monthly,132期 , 2002年 8月)

多年來﹐春天一到﹐一家人便很興奮的討論﹐計劃這一年夏末秋初要去那裡渡假。說實在﹐在美國﹐不論遠近﹐可以玩的地方太多了。尤其住在新澤西州﹐州內州外﹐附近遊山玩水的好去處﹐更是不勝枚舉。可是不管我們一家人﹐列下來多少還沒有去過而很想去的風景勝地﹐再花上多少時間來討論﹐最後決定要去花一個星期的渡假地方﹐終歸還是緬因州(Maine), Bar Harbor 附近的國家公園Acadia National Park。

小孩子從沒上幼稚園以前﹐到讀小學中學大學﹐甚至到老大結婚生女﹐我們一家人﹐不知去了Acadia 國家公園多少次。近年來還加上了女婿以及來照顧小孫女的親家姆。沒有一次大家不玩得好開心﹐臨離開Bar Harbor 之前﹐莫不異口同聲的說﹐“下次再來﹗”

去了Bar Harbor 那麼多次﹐我們露營過﹐住過小旅館﹐大旅館﹐小木屋﹐甚至租過人家的大房子。在國家公園裡﹐我們開車兜風﹐欣賞那依山傍海﹐美不勝收的新英倫大西洋岸風景。我們翻山越嶺﹐徒步終日﹐除了沿徑看樹觀花賞鳥之外﹐還在山頭上坐下來﹐安靜的遠眺湖光山色。我們在清澈見底的湖上划船(canoe)﹐注視潛鳥(Common Loon)在水面上躲迷藏似的找魚吃﹐偶而發出有點淒涼的叫聲﹔仰望魚鷹(Osprey)在上空 翱翔﹐時而迅雷不及掩耳的俯衝到水上抓魚。我們會迫不急待的趕到Jordan Pond Tea House﹐要一個桌子﹐在戶外草地上﹐可以面對有遠山倒影的Jordan Pond(圖一) ﹐欣賞那裡特有的點心Popover。我們在蜿蜒而且鋪滿了小石子的馬車道上騎腳踏車﹐跌跌撞撞﹐沿途林蔭茂密﹐但也可一睥 湖邊風景。我們每兩人駕一葉扁舟(kayak)﹐在蔚藍的大海上﹐提心吊膽的努力撥漿﹐偷看小島樹上的禿鷹(Bald Eagle)﹐與海上時浮時沉的海豚。我們也無所事事﹐漫步遊客很多的Bar Harbor 街頭﹐品嘗不同餐館的海味甜點﹐比較那一家的New England Clam Chowder ﹐或者那一家的Blueberry Pie 最好吃。這些活動﹐沒有一個不好玩﹐沒有一項不讓我們說﹐“我下次還要再試試﹗”

然而我們每年全家去Acadia National Park 渡假的最大理由﹐並不是這些。其實我們每年想去Bar Harbor 的最大理由﹐是我們都要去爬那個峭壁步徑(The Precipice Trail)。

峭壁步徑並不是什麼特別難的驚險山路﹐也不是須要有特殊登山訓練才可以爬的技術步徑(technical trail)。它是一家大小﹐只要喜歡戶外活動﹐體能不太受限制﹐沒有太嚴重的懼高症﹐只要大家小心一點﹐或快或慢﹐前呼後應﹐都可以慢慢爬上去的一條很令人難以忘懷的山路。這條步徑﹐全長只有0.9哩﹐終點Champlain Mountain的山頂高度﹐也不過1058呎而已。但是在Acadia國家公園總共將近200哩長﹐不計其數的步徑中﹐卻被認為是“困難(DIFFICULT)”的一條。峭壁步徑的起點﹐距離公園進口不遠﹐沿著東岸海邊的Park Loop Road 開車﹐一下子便可見到面臨Frenchman Bay的一片懸崖峭壁。山下有個停車地方﹐步徑進口處﹐有個牌子﹐提醒遊客們﹐如果體能受限﹐心臟有問題﹐年紀太大或太輕﹐最好不要冒險爬這條困難的步徑。

二十多年前﹐我們住在密西根州﹐開了一天多的車子﹐初次來到Acadia國家公園﹐那時大女兒還很小。早上在公園裡一直開車兜風﹐驚訝這裡的風景那麼漂亮。下午來到峭壁步徑的山腳下﹐看到這塊牌子。那時我還相當年青﹐血氣方剛﹐那裡把那警告放在眼裡。我看看老婆﹐看看女兒﹐略為思索片刻﹐便對老婆說﹐“你們在這裡玩玩﹐欣賞風景﹐我自己一人爬上去﹐大概一小時左右﹐便可下來。”

這條步徑﹐一開始便是一塊坡度蠻大的龐然巨石﹐如果你連這個也走不上去﹐可盡早打消爬峭壁步徑的主意。等你走了一段﹐稍微喘口氣﹐接著便是很長一段往上去的磊磊巨石 堆。如果你有一身輕功﹐量來不至於有問題。如果你跟我一樣﹐是個普普通通﹐跳不上兩尺高的血肉之軀﹐你非得穿雙可以保護腳踝而鞋底有阻力的徒步靴(hiking boots) 不可。這樣或兩腳或四腳﹐循著石上漆有的標示﹐慢慢爬上去。假如這個讓你困擾﹐你也應知難而退。爬完石堆﹐走一段羊腸小徑﹐讓你覺得不太吃力。你會遇到一塊七到八呎高的石頭。上下只釘有三根鐵桿把手。你得腳踩下桿﹐手抓中桿以及上桿﹐設法翻到石頭上去。根據兩桿距離﹐這可能是為人高馬大的洋人所設計的。對於矮小的我們以及小孩子﹐除非練過單桿﹐手臂有力﹐或者有人在下推你﹐在上拉你﹐你想爬上這塊石頭﹐並沒有那麼簡單。爬了上去﹐再走一段﹐你又得從幾塊大石的夾縫中﹐側身擠過。說也奇怪﹐對我們這種瘦小的東方人﹐這已經不太容易。何況塊頭大的老外﹐如何擠得過﹖如果你出門喜歡帶許多東西﹐背包滿滿一袋﹐在過我才說的這兩個關卡的時候﹐你一定會很討厭這些累贅的。據我幾年的經驗﹐一瓶水﹐一包乾糧﹐一個小照像機﹐便足足有餘。我必定還背著望遠鏡﹐以及一本野鳥圖鑑。不賞鳥的人﹐則不必多此一舉。

接著便是彎彎曲曲的山路﹐走著走著﹐平常不太運動的人﹐已會氣喘如牛。其中有個短短的棧道﹐可以輕鬆的邁步過去﹐並沒有像長江三峽上的棧道那麼驚險。下一關則是垂直向上的峭壁﹐你得用石上釘有的鐵梯攀登上去﹐只要面壁一步步爬﹐不向下看﹐不向後看﹐倒不可怕。然而步子剛站穩﹐再走不了幾步﹐眼前忽然豁然開朗﹐遠處海景很美﹐腳下車輛遊客忽然變得很小。你這才發現已經站在懸崖上了﹐而且立足地方小得可怕﹗我第一次自己爬的時候﹐到此向下一望﹐兩腿發軟﹐依稀可以見到老婆跟女兒在停車處﹐急忙向她們揮手。不過她們卻沒看到我。如果你有懼高症﹐此時你會進退兩難﹐不知如何是好﹖這一段﹐要在峭壁上有一道不到三呎寬的邊緣上﹐躡足而過。靠石壁上有條橫行的鐵欄桿﹐可以手扶。這大概是全程最驚險的一段了。既然被逼到此﹐只有強作鎮靜﹐戰戰兢兢﹐緊抓鐵欄桿﹐小心翼翼的走過這段峭壁﹗從此以後﹐一切便有驚無險﹐只要跟隨著小石堆(cairn)的標記﹐在相當平坦的大石塊上﹐漸漸走到山頂。山頂上立有木樁木牌﹐標示地點以及下山的四方步徑。附近非常寬闊﹐可以坐下來休息﹐並且欣賞風景。

前面提起﹐我自己第一次爬上Precipice Trail 是在下午時分﹐開始時天氣還不錯﹐沿徑登山的人﹐寥寥無幾。等爬到山頂時已是三四點鐘左右﹐忽然聽到鳥叫﹐便循聲走去追探﹐不知不覺的離開了有指標的步徑。過一陣子﹐還是找不到那隻鳥。猛一回頭﹐突然朦朧大霧﹐看不見山下﹐也不見了堆石指標。心中一急﹐便快步亂走。一失足摔下五呎多高的石頭﹐坐在地上發獃。等神智稍微清醒﹐才作了一件決定﹐事後想來﹐還會捏一把汗﹗當時心想﹐爬上山來﹐沿徑變化多端﹐驚險重重﹐非跟著指標邁步不行。下山也應該是一樣﹐非得按原路一段一段爬下去不可。否則走錯地方﹐一失足則後果不堪設想。現在在山頂上﹐一定要找到指標﹐才有安然下山的可能。如今眼前一片朦朦﹐不知是進是退才好﹖於是我開始大聲呼喊﹐“幫忙啊(HELP)﹗你們有沒有人聽到我的聲音﹖我迷路了﹗”這樣喊了好久﹐才依稀聽到有人回話﹐“你在那裡﹖”我急忙回喊﹐“請你站著不要動﹐讓我聽著你的聲音來找你。”待我定了對方的方位﹐向他站立的方向﹐慢慢走過去以後﹐才發覺我不但離開有指標的步徑相當遠﹐而且已經不知不覺的﹐往下亂走了﹗

回到停車場﹐老婆問起為什麼去了那麼久。我臉上有點血色以後﹐才回答說﹐“我在找一隻鳥﹐找得好苦﹗”

多年以後﹐我換了工作﹐舉家搬到南澤西住。有一年二女兒也六歲了﹐於是七月初再次到Bar Harbor 渡假。照樣的在Acadia 國家公園裡開車兜風﹐到Jordan Pond Tea House 吃Popover。一天早上﹐來到Champlain Mountain的山腳下。我問問大家想不想試試峭壁步徑﹖大女兒毫不思索的說好﹐老婆看看才六歲的二女兒﹐有點遲疑。但經不起我與老大的要求說服﹐勉強答應﹐但要保留半途而廢的權利。於是老大在前開路﹐我牽著老二﹐亦步亦趨﹐還得隨時回頭﹐看看老婆是否跟上來了。這樣一推一拉﹐一扶一抱﹐我們居然爬到那驚人的懸崖窄路。老大輕而易舉的走過去﹐我把老二夾在我與峭壁中間﹐四手緊抓鐵攔桿﹐一步一步的小心走過懸崖。把老二交給老大牽著﹐再回頭去幫老婆越險。

我們一家人爬到山頂上﹐正是中午時分﹐晴空萬里﹐Frenchman Bay 海水深藍﹐遠遠有大帆船﹐在那裡慢慢隨風航行﹐景緻美麗極了。從此以後﹐我們一定要去Bar Harbor 渡假﹐而且我們非去爬Precipice Trail 不可﹗

有一年夏天﹐我們又高高興興的去Acadia 國家公園玩。很興奮的跑到峭壁步徑的停車場。忽然見到進口處加了一塊牌子﹐“由於隼(Peregrine Falcon) 在峭壁步徑附近築巢育幼﹐為了不驚擾它們﹐此步徑目前暫時關閉。”我們一家人失望的程度﹐不知如何形容﹖

隼(讀如準)是全世界都有的一種猛禽﹐它的飛翔速度以及技術﹐恐怕沒有其它鳥類可以比得上。從古到今﹐人們常把它當著是力量與快速的象徵﹐只要看過它﹐尤其觀察過它的撲鳥絕技﹐都會非常的敬畏。許多年以前﹐人類大量施用DDT﹐來控制蚊虫﹐結果產生了許多反效果。其中之一﹐便是許多鳥中了食物含有太多DDT的毒﹐結果生下的鳥蛋﹐蛋殼脆薄。幾種鳥類﹐幾臨絕種。隼在美國﹐便是受害者之一。曾經一度﹐在美國東部﹐幾乎看不到這種鳥。DDT 禁止使用以後﹐愛護鳥類的人﹐想盡辦法﹐取卵孵幼放生﹐好不容易的使隼在美國國土上空﹐可以再自由的翱翔生存。它們的數量雖然增加了很多﹐不過隼還是列在被保護鳥類之內。

隼特別喜歡在有濕地附近的懸崖上築巢﹐因為那裡視野廣闊﹐可以捕捉的鳥類﹐一目瞭然。同時在峭壁附近的高空中﹐訓練幼鳥狩獵技術最為理想。毫無疑問的﹐隼會喜歡峭壁步徑。我們一家人﹐雖然也很喜歡峭壁步徑﹐不過我們卻不被列在美國野生動物保護之內﹗國立公園的Ranger 跟我們說﹐等到八月底﹐幼鳥飛走自立以後﹐這條步徑﹐才會開放。我們不得已﹐以後只好把渡假時間延到九月以後。(圖二是在峭壁步徑上拍攝的)。

Acadia 國家公園離新澤西要開車九到十一個小時(看你從那裡開始)。到波士頓附近由I-95 往東開。到Bangor,Maine 附近(Exit 45) 接 Hwy-1A East ﹐再接Rt 3 便可。喜歡戶外活動﹐全家一起遠離城市鬧區一陣子的﹐何妨去Bar Harbor 遊山玩水﹖如果你們也想爬 Precipice Trail﹐千萬記得穿Hiking Boots﹐最好先在比較容易的步徑走走﹐而且等天氣晴朗的上午﹐才去試峭壁步徑。去以前﹐先打聽看看﹐Peregrine Falcon 是否還霸佔該地盤。